小說（十七）完－咩咩愛吼叫

中午時正好跑完一個廠商，正準備要去接小貝尼，電話突然響起了
是個限制號碼，接起來對方講了一連串的日文，浩子聽不太懂，只好用英文請對方說英文
電話掛上了，一會兒後電話又響了，接起來是個熟悉的語言
『浩子？是我，我是出版社的小麗，還記得我吧？』
『記得，妳好。』浩子當然知道她是誰，妳每次交不出稿來都是她打電話來催稿的
『...我剛剛接到日本那邊的電話，知道她在哪裡了』
『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因為...她已經過世了』
『現場沒有打鬥痕跡，研判應該是心臟病發』
『房裡有很多禮物，上面有你們的名字，應該是準備要送給你們的』
『日本警方希望家屬能來領回大體跟物品，還有一些後續事情要處理』
『請節哀...我可以幫你定機票，女兒要一起過去嗎？』
『...幫我定六張，她的”家屬”都要過去』浩子掛上電話，馬上又打電話通知芙跟其他人
幾個小時後，一行六人全在機場集合了
芙一把揪起浩子的衣領，一雙眼早已哭的通紅
『我妹妹呢？為什麼要我們去辦後事？為什麼要我們去認大體？』芙的聲音太大，嚇到不少路人了
『芙...浩子也很難過，妳別這樣』芙小仲急忙拉開芙，而她卻已哭到發抖
『我好好的一個妹妹交給你，為什麼會變這樣！』芙大聲吼著，一旁的小貝尼更是縮在大Ｒ懷裡哭泣
『...準備登機了』浩子整了整衣領，拉過行李直往登機門走

他相信，也不相信，怎麼再次踏上日本土地，不是開心的擁著妻子與女兒
而是看著眼前冰櫃裡早已失去血色的妻子，和懷著一直哭泣的女兒
從頭到尾他不發一語，看著手裡醫院開的死亡證明，妳的確是死於心臟病
他只能一直深呼吸、吐氣，深呼吸、吐氣
他必須一直重覆這些動作，才能讓眼中的淚不要落下來
芙早已哭倒在冰櫃旁了，芙小仲跟小Ｄ也紅了眼，懂日文的大Ｒ則在一旁討論後事
『爹地，媽咪也不要小貝尼了嗎？』小貝尼淚眼汪汪的看著浩子
『媽咪沒有不要小貝尼，是媽咪累了，偷懶不起床了』
『他們都說媽咪死了，死了是什麼意思？媽咪為什麼要躺在冰箱裡？』
『死了就是上天堂了，媽咪去當天使了』
『小貝尼也可以當天使嗎？』
『妳已經是天使了，妳是爹地永遠的天使寶貝』抱著女兒的手稍微又加重了力道，深怕失去女兒似的
『那媽咪呢？』
『媽咪現在在當小貝尼的天使，所以小貝尼要乖乖聽話好嗎』
『好，我會聽話，那我可以去親媽咪叫她起床嗎？』
她好想念媽咪，每次媽咪都不起床，都要她去親媽咪
媽咪說過，不管是爹地或她給媽咪一個早安吻，媽咪就會起床陪伴他們
可是冰箱好冰，她親不到媽咪，媽咪在裡面不冷嗎？
『我們不要吵媽咪睡覺，讓她好好休息好不好？』浩子擦去小貝尼臉上的淚說著
『媽咪要跟我們回家嗎？』
『要啊..只是小貝尼，我們不要吵媽咪了，讓她一直睡一直休息好不好？』
小貝尼似懂非懂的點了頭，一雙眼卻又流出淚來
『...爹地，媽咪不會再醒來了，對不對？我都懂的。』她記得電視上說過，死了就是永遠離開大家、不會再回來的意思
『.....』聽見女兒成熟的說著，浩子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擁緊了女兒，原來這就是心痛的感覺
說不出口，卻又這麼真實的存在著。

將妳的大體火化後，大家帶著妳的骨灰回到了台灣
浩子說要讓妳葬在最美麗的地方，所以大家決定讓妳回到墾丁
希望妳能繼續快樂的在沙灘邊玩水，永遠伴隨著藍天白雲
妳送的禮物大家說好了都不拆，假裝自己沒收過這份禮，假裝妳還在外地玩樂
假裝妳還在身旁，就算大家都看不見妳
親手將妳灑在海面上，決定不哭的芙還是落淚了
嘴裡唱著什麼歌，其他她也不知道
她沒有特定唱些什麼，只是想到什麼就唱什麼
因為妳說過，姐姐不管唱什麼都是最好聽的歌
邊唱、邊哭，再唱、再哭
閉上眼再張開眼，看見手中的粉末已經被風吹散了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夢
夢醒了告訴妳之後，妳會笑笑的跟大家說，那我會長命百歲耶！書上說被夢到死亡者可以活很久喔
所以妳沒有死，只是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玩樂
芙握緊了手，她的掌心裡還有最後一把粉末
浩子輕撥開了她的手，讓那些最後也隨風而去
『為什麼不讓我留下她...』芙哭著說
『台灣人最忌諱死無全屍了，更何況她這麼愛漂亮，妳捨得讓她少了身體的那部份嗎？』
風吹走了所有掌中物，一切都不存在了，留下的只剩藍天白雲和海水
妹妹，這是妳要的嗎？
芙不知道要從哪裡找答應，因為妳已經不在了
那天之後，芙討厭起了風、討厭了藍天白雲、更討厭台灣
因為沒有妳了。

回憶到這裡結束了，浩子丟出了手中的藍玫瑰
给妳的，希望妳收到會很開心。

某日，芙收到一封信
沒有署名，芙還是看完了
『我是他的妻子，很抱歉用這種方式跟妳連絡』
『妳妹妹的事我知道了，我只能說聲抱歉，再說聲請節哀』
『他過的不好，或許應該是說，我們都過的不好』
『當年他從醫院離開後，像個機器一樣，每天只知道工作』
『我是他的同事，他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裡』
『某日我們公司聚會，他喝醉了，我把他帶回我家，我們發生關係了』
『他說他會負責，隔天就請假帶著我去公證了』
『我喜歡他很久了，能跟他結婚我開心的不得了』
『但是那晚，他抱著我，卻是喊著妳妹妹的名字』
『我故意裝做沒聽見，自私的覺得那只是他一時不習慣叫我的名字』
『兩個月後，他依舊改不過來，還是叫錯名字』
『我跟他大吵一架，他說要出門去冷靜一下，我不肯，告訴他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
『沒想到他真的沒有回來了』
『晚上醫院打電話來，他被砂石車撞到，急救之後還是因為腦部缺氧過久，變植物人了』
『有次我回團室餵蕾蕾，遇到了妳妹妹，我才知道為什麼他會娶我了』
『就算長的再像，我也永遠不是她...但是我還是愛他』
『我也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只是想讓妳知道，他沒有逃也沒有不愛她，但是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信就到這裡，芙關掉了視窗
誰都沒得到，卻都失去了，這世上還有什麼公平？
拿起了鑰匙，芙來到了醫院

『真諷刺，我原本想好好罵你再痛Ｋ你一頓的』看著躺在床上的人，芙說著
『如果聽的見，給我點反應吧』可惜他還是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
『我很氣你，真的，我也很氣妹妹』
『但是我不忍心罵她，你也知道她只剩下我』
『就算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還是捨不得她哭、捨不得她受傷』
『我以為你們會一直這樣到老，就算不在一起也沒關係，只要她永遠開心的笑著』
『可惜，她的笑只能留在我心中了』
『她死了，死在日本，她最喜歡的地方』
『替我們準備了好多禮物，其中有一份是你的』芙放下了手中的袋子
『卡片只寫了一句話，還是朋友吧？你說，你要怎麼回答她？』
『她知道你愛自由，不肯綁住你，就怕你不開心』
『而你又是怎麼對她的？不給她承諾，卻又不肯放手』
『她用結婚來逃避你，你用離開逃避了她，最後你們都得到了什麼？』
『你半死不活，她死了成了一把灰，這樣的結果你們都開心嗎？』
『我問不到妹妹，就連問你也不能給我答案，叫我該去問誰？貝尼尼嗎？』
『...算了，人都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如果還有心，就快點醒來，去墾丁看看她吧』語畢，芙轉身離開了
芙並沒有看見他眼角落下的淚，和停止跳動的心電圖
一切都結束在關上門的那剎那間。